天已經完全黑透了。

無盡黑夜，正是人類釋放各種原始欲望的絕好時刻，也是野獸們出來獵食的時候。

山洞中的鐵籠子裏，餓了一整天的野獸們正張著血盆大口咆哮著，口中森森的尖牙上還殘留著昨日不知是誰人的血！

不過，其實在很多時候，人都比野獸可怕多了，甚至，遠比野獸要可怕許多！

現在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都拍著吃得圓滾滾的飽肚，叼根牙簽坐在看臺上，準備著觀看即將開演的精彩大戲。

鑼鳴三聲，眾人下註的下註，談笑的談笑，調情的調情，喧鬧著，眼睛卻都緊緊盯著下方鬥獸場的入口處。

入口處的鐵門被緩緩拉開了，一個渾身潑滿淋漓畜生鮮血的大漢被一把推倒在地，身後的鐵門“嘩啦”一聲又無情地關上了。

大漢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冰冷鐵門，再看一眼頭頂喧鬧嬉笑的人們，滿臉俱是絕望之色。

鐵門旁的兵器架上陳放著各種各樣的兵器：短刀、長刀、劍、矛、槍、鉞、斧、鞭、鐧、骨朵、錘、棒、杵、鐮、戟、棍、叉、鉤、槊……當真是十八般兵器一應俱全，應有盡有。

鬥獸場的四周滿是森森白骨——戰敗之人的白骨！不成功，便成仁。但是在這裏，敗者，何以成仁？他們只能成為野獸口中的點心！

大漢緩緩地站起身來，看了看頭頂揮舞著拳頭高聲尖叫呼喊的人們，暗暗捏緊了自己的拳頭。他相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，他絕不願意就這樣成為野獸口中餐！

他走到兵器架前，仔細地看了看，最後選了一對破重甲開巨巖的圓刃利齒宣花斧，緊緊地握在手中。

雪狼看著他選了這一對宣花斧，微微點了點頭。與野獸搏鬥，絕對不可以挑選過長的兵刃，否則野獸一旦近了身，除了撒手撤兵刃與野獸肉搏，就再也無計可施了。最好便是選擇趁手靈活的短兵刃，這樣的話，即使野獸將你撲倒在其肚子下，也可使用短兵刃砍其腿戳其肚，使自身免於侵害。在這一方面，雪狼是極有經驗的。

大漢選了兵刃，接下來，便是去推鬥獸場中間的一只大大的石制十二面骰子。

骰子的十二面分別刻著一至十二之數，每一個數字都分別代表著一只兇猛的野獸！

大漢走到齊胸高的石骰子前，遲疑著，終於伸出手去，使勁一推，那石骰子在地上滾了兩滾，停止住，朝上的一面，刻著的數字是——三！

一代表的是獅子，二代表的是猛虎，三代表的是——黑豹！

雖然早就知道下了鬥獸場就是九死一生，，大漢的臉上還是變了色。他雙手緊緊地握著兩把宣花大斧，眼睛緊緊地盯著三號山洞的鐵柵欄。

鐵柵欄被緩緩地拉開了，大漢第一眼見到的，是黑乎乎山洞中一雙火紅的眼睛，接著，緩緩走出了一頭齜著利齒流著饞涎的大黑豹……

……

蕭孤鴻、趙無歸、蒙柯、曹幽。這四個人，都是《亂世譜》中名字以“十”字筆畫開頭的，而且，也都在這猛鬼峪。

雪狼背著大刀，在喧鬧的人群中尋找著這四個人的蹤影。

鬥獸場裏不時傳來野獸的咆哮聲和宣花斧斫在地上的巨響聲，雪狼沒有看，他怕勾起自己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，更怕見到壯漢喪身黑豹口中慘不忍睹的畫面。

他不是不敢看，而是怕自己一看，就會忍不住要取下背上的大刀來，跳下鬥獸場！

所幸這時候他看見了獨眼羅剎曹幽。獨眼的人總是會比較容易認出來的。

曹幽正捧著一只熊掌啃地正歡，一邊興奮地看著場下的惡鬥。

雪狼走過去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，曹幽愕然地轉過頭來，待認出是雪狼時，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愕然了：“雪狼？”

雪狼道：“你還是這麽愛啃熊掌。”

曹幽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，指著自己的黑眼罩憤怒地道：“這畜生毀了老子一只眼睛，我已經發過毒誓只要我曹幽活著一天，就每頓必啃熊掌！”

仇恨是多麽的可怕！

雪狼道：“這畜生只毀了你一只眼睛，但你卻幾刀取了它的性命，算起來，好像是你賺的多一點，該慶幸才是。”

曹幽又重重哼了一聲，道：“你早已不再是猛鬼峪的人了，這次回來就是特地來挖苦我的？”

雪狼反問道：“你有沒有聽說過《亂世譜》？”

“我不但聽說過，我還看過了。”曹幽咬著熊掌，“上面居然還有我老曹的名字，想不到我曹幽在江湖上名頭還不小。雪兄弟排名第十，可比我高多了，我卻只是排到了第三十五位，嘿嘿！”

“排名什麽的，那都是浮雲，有個屁用！”雪狼不屑道。

“話可不能這麽說，我們在江湖上混的，很多時候還不是為了爭一口氣出一口氣，那這氣，算不算也是浮雲呢？”曹幽津津有味地嚼著熊掌，津津有味地看著人獸惡鬥。

雪狼又問道：“你有沒有聽說過文楚簫？”

曹幽道：“戚將軍帳前參謀百無書生文楚簫在江湖上那可是鼎鼎有名的，誰會沒有聽說過？”

“他死了！”雪狼說得咬牙切齒，目光如電瞪著曹幽。

曹幽被他瞪得渾身不爽，怒道：“文楚簫死了，怎麽，難道你還懷疑是我幹的？”

“沒辦法，誰讓你是一個殺手呢！”雪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曹幽的臉上。

“嘿嘿，笑話！排名第八的文楚簫居然會死在排名最後第二的曹幽手上，你他媽的也太看地起我曹幽了！說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，誰會相信？”曹幽皮笑肉不笑。

“至少我相信！”雪狼道，“你自己剛才也說過了，人在江湖上混，就是為了爭一口氣，我現在不得不懷疑，你是為了爭這一口氣殺了文楚簫的，而且你排名倒數第二，說不定這口氣也就越大！”

曹幽怒極，一掌將面前的木幾子拍得粉碎，剛要站起身來與雪狼放對，脖子上卻已架上了一把冰冷的鋼刀。

雪狼的聲音也像鋼刀一樣冰冷：“你若還想繼續享受你的熊掌的話，最後老老實實地把你所知道的通通都告訴我，否則我就丟你下去餵豹子！”

曹幽笑了：“你知道我向來吃軟不吃硬的！”

雪狼冷冷地道：“你也知道我向來只會用強！”

曹幽也冷冷地道：“你最好試試看，我敢保證你要能從我口中撈出一個字，就算你雪狼有本事！”

雪狼把刀從曹幽的脖子上移開，猛地一個沖頂膝狠狠擊在曹幽的肚子上，將他整個人都擊得飛了出去，“嘩啦”一聲，撞碎一大片的木欄桿，重重跌在鬥獸場中。

曹幽痛得像只蝦米一樣彎起了腰，痛苦地蜷縮在地，剛才吃下去的幾塊熊掌肉全都吐了個一幹二凈。

雪狼也跟著輕輕躍下了鬥獸場。

鬥獸場中一人一豹兀自在惡鬥，看那壯漢時，只見他一只左胳膊都已被黑豹咬了下來，鮮血淋漓，卻還是咬著牙關提斧苦苦支撐。

那只大黑豹正待向壯漢撲去，聽見身後聲響，從上面跌下兩個人來，轉頭看時，早被雪狼天王斬鬼刀一刀剁下了腦袋！

鬥獸場上方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，忽聽一人叫道：“雪狼，你好大的膽子！我們老板請你去見他！”

鐵門緩緩地打開了，雪狼拖起奄奄一息不斷痛苦呻吟的曹幽走了出去，口中嘆道：“多年不見，想不到當年徒手殺大熊的獨眼羅剎曹幽竟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，想必是天天吃熊掌補過頭了。”曹幽只是不斷地痛苦呻吟，任雪狼拖著走了。

那壯漢用大斧撐著地，一瘸一拐吃力地走向鐵門，那鐵門卻“嘩啦”一聲無情地關上了，守門之人的聲音同樣冷漠無情：“你已經輸了，就只能成為野獸口中的點心！”

雪狼盯著守門人，問道：“你是人還是野獸？”

守門人被雪狼一雙淩厲狼眼盯得頭皮發麻，壯著膽子道：“我……我自然是人。”

“你想不想成為野獸口中的點心？”雪狼又冷冷地問道。

守門人很快就搖了搖頭：“不想。”

“不想的話就趕緊開門！”雪狼的話語之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威懾力，守門人只好聽話地打開了鐵門。

壯漢走出來，感激地看著雪狼，朝他抱拳道：“你叫雪狼，今日大恩大德，絕不敢忘，我會永遠銘記在心的。在下武二！”

雪狼也抱了抱拳，淡淡一笑，轉身拖著曹幽走了。

壯漢將兩把鮮血淋漓的宣花斧丟在守門人的腳下，抓起櫃臺上的一小袋銀子，也一瘸一拐地走了。

守門人看著腳邊兩把鮮血淋漓的宣花大斧，又看看兩人大踏步瀟灑離去的背影，傻楞楞地站在那裏，過了許久，才緩緩搖了搖頭，喃喃自語道：“這兩個人都瘋了，都是瘋子……”

但他心底深處似乎卻在羨慕這兩個瘋子，因為他們縱然在鬥獸場中，卻依舊可以靠著自己扭轉命運，而自己，雖然坐在鬥獸場外，卻無法把握住自己的命運，如果有一天老板將他扔下了鬥獸場，那他除了接受成為野獸口中點心的命運、坐以待斃之外，別無選擇。

這就是江湖，這就是命運。

但人生逃不開的不是命運，而是選擇。所以你一旦選擇了拿起刀踏入江湖，雖然有痛苦，但卻至少可以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命運！

男兒何不帶吳鉤？好男兒，不都是選擇拿起了刀、提起了劍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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